□黃鑫
晨光初沐嵐皋，山形如黛。兄妹三人攜稚子同往千層河。車行漸遠(yuǎn)，喧囂盡褪，窗風(fēng)拂面時已浸透草木清潤。我與手足并坐，言笑間漫溯舊事，細(xì)語如溪，淌過歲月皺褶，竟覺時光也緩了下來。未及停駐，孩提之聲已雀躍而起——遠(yuǎn)岫含煙，一脈碧水迤邐其間，風(fēng)里都染著沁骨的涼。
及至河畔，方悟“千層”之妙。水不湍急，恍若碾碎了的碧琉璃，一層疊著一層，緩緩漫過青石階，又在灘頭漾開細(xì)碎的星子。我們沿步徐行，腳下腐葉綿軟，兩旁蕨草齊腰，偶有黃英白蕊點染濃翠，靜婉如詩。忽逢一瀑，雖不磅礴，卻似月華織就的輕綃，懸空垂落，飛沫沾衣，竟泛著清淺的甜。遂擇平石小坐，看孩童奔逐淺瀨。侄兒最急，赤足沒入清波，一聲輕呼后又笑開水花；女兒裙裾微濕，嬌嗔也要踏浪。阿兄俯身為子卷褲，指觸清流，眉目俱柔；阿姊與姐夫展席鋪氈，我陳瓜果于石。人語、水聲、笑響，皆融融漾開，尋常一日，竟蓄滿山川溫厚的饋贈。
順流而下，始見河韻幽深。水依石疊，或匯為澄潭，可見魚影倏忽，卵石如玉；或分流石隙，垂作珠簾，經(jīng)天光一照，粼粼皆幻。小兒執(zhí)網(wǎng)屏息，倏然疾落，唯得青苔幾縷，噘嘴懊惱之態(tài)，惹得眾笑莞爾。嫂子執(zhí)機(jī)靜攝——稚子逐流，衣袂攜水，身后萬疊青嶂如幕，每一瞬皆成丹青。
日影漸西，暮色自林杪浸染。孩童穿履猶戀戀，掌心緊攥采得的石子。丈夫為拭額汗，回眸時，見手足遙望蒼山，笑意澹澹。忽有所悟：人間清歡，大抵如此——至親在側(cè)，稚子繞膝，山水環(huán)抱，所有塵勞皆在此間化作澹澹煙云，潺潺流去。
歸途，孩兒已倚座酣眠，唇角猶存笑痕。窗外暝色漸合，而心懷溫瀾如春。此番來赴，非獨訪山水，亦赴一場親情的溯洄。時光深處的溫柔，正似這千層之水，靜默淌過心岸，疊印成香，永緘記憶的幽谷。
